文/毛毛

2018年12月11日,星期二,阴霾天气。

午睡时分,整座办公楼进入沉睡,楼层里的灯光也被熄灭,八楼的一位同事还在活动着,她借着走廊灯带微弱的光芒,收拾电脑、电源器、测试手机、还有她的牙套,牙套带了四周的量,也提前设置好邮箱自动回复。开完早会和同事们激烈讨论了一上午,加上中午吃饭时间,终于把一个难搞的问题处理掉,这让她松了一口气,终于可以放心走了。收拾完毕,她拿起那件心爱的粉红色羽绒服,并没有立马穿上,而是把里面的白色内里翻了过来,她为自己挑的这件两面穿的衣服感到骄傲。穿上羽绒服,她向旁边没有睡觉的同事轻声打了招呼,转身离开。出大楼的一路几乎没有遇到人,看来这时候走最明智,不用回答太多人的疑问。

她抱着她的电脑回到家,从昨晚开始家里只有她一个人,室友们这会都在上班。该从哪里开始收拾呢?她看了看手表,一点一刻。“先吃个饭吧?只有两个小时收拾时间,原本打算在楼下带个饭上来吃的也忘记了”——她心里默念。掏出手机点了份沙县的火腿炒饭,这家炒饭真好吃,她一边吃一边念叨:要是全国饭店都这样有良心该多好。

她一边收拾一边拨通了妹妹的电话。

“老妹,你在哪呢?”

“我在姑姑家。”

“你什么时候回去(回老家)。”

“回去?回去干什么?”

“你还不知道?”

“知道什么?”

她顿了一下,接着说:

“外婆今天过身了!”

……

电话那头停了半响没有声音。

“你听到了吗?”她以为没有传达到,但又不想张口说第二次。

“我听到了,爸妈都没跟我说,你现在在哪里?”

“我在收拾东西,待会去坐车了。你看下买什么时候的票回去吧!”

挂完电话她继续收拾,心里想着爸妈没跟老妹说确实不在理,要是伤心过度一时忘了还好,要是心结未解,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,因为跟吵闹相比,回去是天大的事。

想到这里,外卖到了,他接过外卖,摘下牙套,开始狼吞虎咽。

02

外婆在我印象里是那样的强壮,怎么说没了就没了?

昨天中午,母亲电话里说我说外婆快不行了,当时我还不相信,觉得不会这么严重。今天早上接到父亲的电话,电话那头竟是外婆过身的消息。

虽然一年里只有过年才能见上一面,可是前几年每次去外婆家吃饭,她一个人能装满两碗饭,连我们年轻人都自愧不如。

还有一年外婆患了糖尿病。在我的认知里,糖尿病是很难治好的病症,母亲也吓得不轻。可外婆不这么认为,她自己不知道从哪里寻的中药方子,在村里的山坡上挖了对应的草药煎服,最终真的药到病除了。

外婆是种菜的一把手,种菜这方面她若得第二,就没人敢称第一。每次去外婆家,外婆都要我妈带一些她自己种的蔬菜。外婆的菜真是硕果累累,白菜有几十斤西瓜那么大,萝卜有一个狗头那么大。种什么得什么,从无虚籽,外婆种的菜,加上舅舅一家人都吃不完。不知道的以为外婆用的种子好,其实只是她老人家勤于施肥罢了。

有时候到了外婆家找不到人,我们就会去地里找她,每次都能找着,而且大老远就能认出她来。那位腰弯得最好,头快要贴着地面的人就是她。并不是外婆腰好,而是她根本没有弯腰,这是她岁月的痕迹。直起腰对她来说,相当于挑一担谷子一样困难。

不仅如此,她还一个人去山里捡柴,因为砍不动,所以只能捡树上掉下来的枯枝,或者是别人家砍了树,不要的枝叶。父亲劝他不要去捡柴,让我们年轻的动动手就好了,她可不听劝,权当自己锻炼身体。归根结底,是外婆自食其力惯了,不愿劳烦人。

外婆一个人住,虽然冷清,但是什么都有。什么都是靠自己得来的,基本没有麻烦过儿女,甚至有时候去外婆家我都有点羞愧。因为我们家带的礼品不多,去的人倒是不少,每次都是两个人提东西,三个人甩空手,我们一家子过来,瞬间能凑齐一桌。可我最爱到外婆家,从小就是,因为外婆家有肉吃。小时候过节家里没有肉,没有火锅,过年才会见到吃到饱的肉。平常节日里想吃这些?去外婆家就行了!二月二龙抬头,外婆家会吃自制汤圆,他们不叫汤圆,叫鸟仔粑粑。我也不知道为何要吃,总之有的吃,我就很开心。每次去到外婆家,外婆还总让我“吃不完兜着走”,在家里吃还不够,外婆担心我吃完了不会自己拿,就给劲儿往我衣服兜里塞各种糖果,有几个兜就塞满几个,没有兜的时候,就让我拿衣服兜起来。现在想想,我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,给什么吃什么,不知“客气”为何物。

03

我对外婆家最初的记忆,竟是外公过世的时候。那时候的我太小,只记得当时爷爷背着我,跟着很多人走着,场面很热闹,我以为爷爷是带我去看热闹。可是回到家里,看见母亲哭得比谁都伤心,声音超过那时的我听到过的任何响声,我不知道我是被声音吓到了,还是被母亲痛苦的表情吓到了,我也跟着哭了。从那以后,我知道我只有外婆,没有外公。

外公去了以后的二十多年里,外婆都是一个人过来的。她除了自给自足以外,偶尔还会接洽我这个小外甥女。

小学五年级的时候,我去中心小学寄宿。当时啥也不懂,多亏了外婆院子里的姨妈帮助我,她比我高一个年纪,因为辈份的关系,我叫她姨妈。除了这位姨妈,还有与我同年级的老李,后来我们同窗八年,成了好闺蜜,当时外婆院子里还有一些高年级的哥哥们,他们对我特别照顾。那一年父母不在家,大概是因为我母亲怀了我弟弟的缘故,我成了留守儿童,留守在外婆家。每到放假我就跟着哥哥姐姐们回外婆家,回家路上一边走一边玩,一会儿唱歌,一会儿游戏,6公里的路程很快就到了,平日里我一个人走要走上两小时。在外婆家的日子,外婆总能做些好吃的给我,会做些我以前没吃过的菜,还会自制豆芽,我当时觉得外婆可神奇了!更神奇的是外婆有一个大米缸,米缸不是用来装米的,里面装了各种好吃的,每当我在家发呆或者嘴馋的时候,外婆总能从里面给我找出惊喜。

04

长大以后,外婆家就去得更少了,一年也就去一两次,一次是除夕前的团年,一次是大年初二的拜年。我也从以前那个见糖就吃、见红包就收的女娃娃,长成了给外婆发红包的大姑娘,可是我的红包远远还没发够。

去年过年,确切的说是今年的大年初一。我们去外婆家拜年,那时候她老人家还很健壮。虽然饭吃得没以前那么多了,也需要用水辅助才能下咽,虽然耳功能不太好已经好几年了,但是看起来特别有精气神。去年开始我迷恋“王者荣耀”,业余时间不离手,可回到老家没信号,玩不了。当时去到舅舅家发现有Wi-Fi,开心得不得了。我也想过在我们家装个Wi-Fi,可是咋村里连基站都没有,一户不给牵线,甚是无奈。到了舅舅家,吃完饭,我和妹妹就开始忙着玩游戏,我妈忙着下电视,弟弟在旁观我们。打完几把游戏,我想休息一下,抬起头来,发现外婆正看着我,微笑地看着我,笑容里带着一点严肃。原来我在认真打游戏的时候外婆一直在认真看我,我瞬间羞愧得不敢再玩了,就坐在那陪外婆烤火,嗑瓜子。外婆磕不动瓜子,也听不清我们说话,只是默默地看着我们。我万万没想到,那次见她,竟是永别。

如今外婆那具有深远意义的笑容在我脑海里变得格外清晰,我希望我能永远记住它。

很想对外婆说:

“外婆,我现在不玩游戏了,您知道吗?”

06

这几天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,让我猝不及防。曾经以为自己还是小孩的我,最终还是要被迫接受超过心里预期的现实。

生活就是这样,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,并不是你不想长大就可以不长大,也不是你不想老去就可以童颜依旧。你说:“不行,我还没做好准备。”它说:“没关系,我可以帮你。”它会帮你快速成长为它想要的样子,至于是不是你想要的,那就需要你自己努力。

外婆,一路走好!

2018年12月11日,回家的列车上记。